马呆萌在火星种土豆

【GGAD】幸福镇

我为这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放声大哭TT


Valkyrie:

 


1w一发完


小剧透:原著向。


 


简介:有一天凤凰来了,阿不思想起自己其实是一名巫师。


 


 


001 不存在的婚礼


 


盖勒特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,他这么看着它好一会儿了。它很冷静,闪着光,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。


 


下午的时候,准确地说,是下午三点十八分,炉火烤化了苹果上的焦糖,糖浆黏住了他的婚戒。那场景仿佛松树脂吞噬鳞翅目昆虫。总之,他不得不把戒指脱下来清洗。


 


当他的戒指终于光洁如新,一个问题忽然成型——我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?


 


盖勒特的丈夫名叫阿不思,阿不思·邓布利多。他是一位红发美人,所有优点都需要用“最高级”才能形容,比如“最风趣”“最善良”“最迷人”。他们在十三年前的夏天一见钟情,爱得狂热,共同搬到晴空山丘居住。


 


他自己的镜像皱着眉,满脸迷茫。按理来说,有了戒指就说明有了婚姻,有了婚姻就说明有了婚礼,可盖勒特完全想不起他们的婚礼。他是个重视仪式的人,全世界都不能阻止他和阿不思结婚,如有必要,他们会跑到亚马逊丛林里去,再找一只金刚鹦鹉做证婚人。


 


世间唯有死亡才能将你我分离。


 


他说过这句话吗?阿不思对他说过这句话吗?如此珍贵的记忆理应被刷上金漆、摆在记忆储藏架最显眼的位置,可那里空无一物。迷雾。


 


于是盖勒特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,这枚凭空出现的戒指,它就像悬在黑暗中的三角铁,正有规律地发出一些不详的叮当声。


 


“你怎么了,亲爱的?”阿不思问,蓝眼睛抬起来,双颊被炉火烤得粉红。他膝盖上摊开一本大部头精装书。


 


“是这样,”盖勒特举起手,展示那枚婚戒,“我忽然想起了我们结婚的那天。”


 


阿不思愣住了,他看着盖勒特的戒指,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戒指。同样款式。他有些犹豫地开口:“是的,我们结婚那天……”一只灰鸽子落在窗棱上,又飞走了。阿不思看看天色,说:“似乎要下雨,盖尔,我很担心柴火。”


 


于是盖勒特嘟嘟囔囔地走出屋子,走到外面冷酷的浅灰色天空下。天上飘着铅块般的云,山丘呈现出逃逸的冲动,在远方森林沉默地压住地平线。他把口鼻埋进红黄相间的花围巾里,因为空气里飘着一股烟味。


 


雾还没有散。


 


柴堆好好的,但拴油布的一根绳索磨损了。他们需要这些柴,冬天就要到了。盖勒特担忧地抬头,望着铅块云,它们也回望着他。这些小杂种恐怕已经计划好了一场暴雨,甚至是冰雹。


 


正在这时,他们的邻居约瑟夫出现在山丘顶端,赶着一群羊,那群羊也灰扑扑的,如同驮着一层天空的倒影。花斑牧羊犬走在羊群外围,它警惕盯着盖勒特,把他视作一只心怀不轨的狼。


 


盖勒特抬起手,喊:“朋友!”


 


约瑟夫愣住了。盖勒特一向孤僻,而阿不思更喜欢书本,二人几乎不和镇上的人接触。牧羊少年靠近,绞着鞭子问:“是的,格林德沃先生?”


 


“约瑟夫,”他露出亲切的笑容,尽管内心毫无亲切之感,“你已经长这么大了,老天爷,我记得我和阿不思结婚那会儿,你刚和桌子一般高。”


 


男孩困惑地皱眉。“结婚,先生?你们结婚了吗?”


 


盖勒特示意左手上的婚戒,“很多年了。”


 


约瑟夫的眉头没有舒展,他显得有些害怕。“我不记得这码事,先生。我最近很健忘,不知怎么搞的……但我想你们不是在幸福镇结的婚,教堂不受理,啊,两个男人的婚礼。”


 


盖勒特便和这个害怕的男孩道别,这是一口干枯的泉,榨取不出什么讯息。他又在原地站了片刻,想不起自己出来的目的。然后——柴堆,当然,还有绳索,他得去镇上买一根新绳索。


 


他回到温暖的室内,烟味变淡了,橘皮味和烧薄荷取而代之。夏天时他们在每个窗台摆上鲜花,用花香攻克烟味。现在大地签收了最后一批黄叶,香料成了新功臣,空花瓶则成了季节的遗产。


 


没人知道烟味是哪里来的,它似乎一直都在,是一位沉默的、旁观的幽灵。


 


“绳索磨损了,”他对阿不思说,“我得去一趟幸福镇。”


 


阿不思露出抱歉的神色。“我很想和你一起去,如果我的腿没受伤的话。”一周前医生刚刚撤掉他的夹板。


 


“乐意效劳。”盖勒特抚平风衣前襟,“采购清单?”


 


十分钟后,他带着采购清单走上叹息河河堤,这条河的源头在晴空山丘深处,它一路向西流淌,横穿幸福镇,最终汇入泰晤士河。他开始思考一件事:如果他们已经来这里十三年了,为什么没有一间谷仓呢?家家都有一间谷仓,用来储存粮食和煤炭。一户人家没有谷仓,就像巫师没有魔杖,就像龙的囊素中没有火石。


 


这完全说不通。


 


 


002 暴雨将至


 


橘子,啤酒,一瓶红莓果酱,十个鸡蛋和一块牛里脊。


 


盖勒特准备就绪,当柜台后的胖夫人报出价钱时,他戴上痛心疾首的面具,说:“我想……我想我可能忘买了什么东西,”他边说边掏出购物清单,“抱歉,我是说,我以前记性可好啦,但最近莫名其妙地……再来一盒蜂蜜糖,谢谢。”


 


胖夫人有些吃惊,多半因为盖勒特曾经是一块寒气森森的冰,但今日这冰竟显出融化的迹象。经验表明,每当这时候,人们总是想伸手添一份热量。


 


“你说得对,”果然,她接话道,“我早上又忘记给杰米热牛奶了。”


 


他给自己的表情加入一点惊奇。“你也是这样吗,希尔夫人?”


 


“我也是,”排在后面的一位贝雷帽小姐也开口了,“前几天我刚收到学校的信件,它通知我尽快寄出期末作业。天呐,我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事忘了。”


 


信息一:所有人都得了健忘症。


 


“而我,”盖勒特垂下头,一副悔恨的样子,“我忘记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,我想那是个秋日,因为我们在夏天相识,并很快结婚了。现在秋季即将结束,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。”


 


众人都很吃惊。“哦,你结婚了!谁是那位幸运的格林德沃夫人?”


 


信息二:没人知道他和阿不思是恋人关系。


 


“实际上,我的丈夫是阿不思·邓布利多。”出于炫耀的本能,他决定说真话,“婚后我们没有改姓,他还是邓布利多,我还是格林德沃。”


 


众人更加吃惊。胖夫人茫然地说:“这可真奇怪,我记得那位邓布利多先生刚到镇上来的时候住在红茉莉酒馆里,几天后他消失了,我们都以为他离开了幸福镇。”


 


盖勒特不解地追问:“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?”


 


他们在晴空山丘住了十三年,为什么人们会以为阿不思离开了?


 


希尔夫人耸肩,“几个月前,说不好。我脑袋里像是有雾似的。”其他人点头轻声附和。


 


信息三:在镇民的记忆中,盖勒特和阿不思只来了几个月。


 


盖勒特是一个拥有钢铁意志的人,所以他没有像个礼花弹一样窜到天花板上去。他不动声色地结账道谢,在雷声中走出希尔夫人食品店。雾还没有散。


 


信息四:快下雨了。


 


信息五: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?


 


他雇了一辆马车,车夫名叫本杰明,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单身汉。他谈论着镇西的新教堂工程,据说这所教堂会有十个拱门和自动添水式马厩,牧师们还圈了河边三英亩的草场用作墓地,更棒的是,教会愿意付一半的迁坟费用。


 


这时盖勒特脑海中涌出一段回忆:他跟着一团白光在林间穿行,月光点点滴滴地落在松针上,最后画面豁然开朗,点滴月光汇成湖泊,湖泊里是一片墓地。他回头看了看,一具尸体横着漂浮在半空中。他举起手中的树枝。


 


盖勒特低头看向右手,没有树枝。大雨敲击在车顶。


 


“平安抵达,格林德沃先生!”本杰明喊道。


 


玻璃上的雨幕使万物成为灰色的色块,唯有阿不思是彩色的。盖勒特走出车厢,他的丈夫撑着伞走过来,接过其中一个纸袋。他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干橘皮的气味。


 


阿不思邀请本杰明进屋避雨,但车夫拒绝了,他说:“哦,先生,我和老威尔逊的关系很不好,我可不想走进他的房子。”说罢他驾车离开。


 


老威尔逊是谁?


 


“我今天遇见了怪事,”盖勒特换上拖鞋,把蜂蜜糖盒扔给阿不思,“阿尔,我们来这里十三年了,对吧?”


 


“怎么?”阿不思的注意力集中在蜂蜜糖上。


 


“可是那些镇民却说你几个月前才刚到幸福镇,还住在红茉莉酒馆。你怎么可能住在那里呢!”说到这儿他有点恼怒。


 


“别着急,亲爱的。”阿不思露出安抚的微笑,“我们……”


 


一阵激烈的敲击声从上方传来。二人同时抬头,凝视这阵声,那听上去像是无数巧克力板被掰碎了。壁灯轻微震动着。


 


“冰雹。”阿不思说。门廊窗台上摆放着一个拜占庭拼贴风格的空花瓶,偶尔有几颗冰雹穿过暴雨,敲击在玻璃上。


 


天杀的,那些柴,盖勒特心想。也许他可以出去……


 


“什么都别想,好吗?”阿不思严肃地对他说,“别想了。我们明天去城里买煤炭,我知道你不喜欢烟煤的气味,我也不喜欢,但我更不喜欢你顶着冰雹乱跑。”


 


这世上没人能命令盖勒特·格林德沃,就算阿不思也不行。他刚想指明这一点,阿不思转身走向厨房,说:“去把洋葱切好,我们今晚吃煎牛肉。”


 


成吧。


 


吃完煎牛肉和鸡汤土豆泥之后,盖勒特完全忘记了今天发生的怪事。


 


 


003 新式取暖工具:凤凰


 


“盖勒特!”


 


盖勒特腾地从床上跳起来。阿不思穿着紫色星月图案睡袍站在门口,震惊地看着他,说:“老天爷,冷静点,国王没有驾崩。”他目光下移,“那是从哪儿来的?”


 


盖勒特发现自己抓着一把切肉刀。他放下刀,问:“怎么了?”


 


阿不思激动地回答:“是凤凰!”


 


盖勒特怀疑自己听错了。“凤凰?”


 


“快来!”他消失在门后。


 


于是,在清晨六点钟,他们端着咖啡坐在餐桌前,看着煤气灶上的凤凰。


 


凤凰。


 


那是一只赤红色的大鸟,长尾翎,花头冠,昂首挺胸,真正地像一位从白金汉宫走出来的纯血贵族。世上有一千万种红色,但没有一种足以与之相提并论。


 


“也许这是某种变异的红色吸蜜鹦鹉。”盖勒特猜测。


 


大鸟瞪着他,“忽”地着了火。阿不思抬高咖啡杯挡住热浪。几秒种后火焰骤然消失。


 


“好吧,是凤凰。”盖勒特抹了把脸,承认道。


 


“我来厨房喝水,它就在窗外,敲窗户,敲个不停。我只能开窗让它进来。”阿不思念叨,顿住,蓝眼睛发亮,“你觉得它是‘他’还是‘她’?”


 


“等等,”盖勒特抬起食指,“我们得先审查一下。咳,凤凰!你到来的目的是什么?”


 


凤凰长鸣一声。


 


“看来你需要一位鸟语翻译家。”阿不思笑着说。盖勒特放下咖啡杯去抓他的痒痒肉,阿不思机警地逃跑了,哈哈大笑着喊:“统统石化!统……”盖勒特跳过餐桌抱住了对方,亲吻他毛茸茸的下巴——邓布利多先生最近决定蓄须。


 


凤凰仍旧站在灶台上,沉默地注视着打闹的两个人。盖勒特从一只鸟的目光里看出了悲悯。


 


“它到底想干什么?”他不耐烦地说。


 


阿不思退开半步,喃喃:“在我们家族中有一个传说……”


 


“什么传说?”


 


阿不思仿佛惊醒过来。“什么?你说什么?”


 


盖勒特叹气。“算了,我得检查下柴堆的状况,然后去城里买煤炭。”


 


凤凰叫了一声。它展开翅膀,发现这个小厨房容不下神鸟的风仪,于是它跳下灶台,一蹦一跳地穿过走廊。阿不思无声地弯下腰,盖勒特压住嘴角。他们跟着这只耸动着的红色大鹦鹉,走进客厅。


 


凤凰跳进壁炉,变成一团火焰。


 


“那是他的永久居留权。”阿不思说。


 


一个小时后,这只高级火鸡竟然有了他的姓名:福克斯。


 


“完美。无煤烟,不熄灭,零花费,非常美观,可调控温度。”阿不思慈父般夸赞道,打开蜂蜜糖盒子,问壁炉里的凤凰:“福克斯宝贝,来块蜂蜜糖吗?”


 


 


004 每分每秒


 


冰雹没给房子造成损失,可柴堆完全毁了。盖勒特向天空中悬挂的铅块竖起中指,无声地骂道:“杂种。”


 


雾还没有散。阿不思走出房子,斜靠着门廊柱。他只穿着一件紫红色绣星星的毛衣,凤凰站在他肩膀上、为他梳理头发,而盖勒特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。“别管它们了,”红发青年喊道,“福克斯说他要留下来。”


 


“所以现在你懂鸟语了?”盖勒特嘟哝着回到室内,脱掉手套,婚戒闪着冷光。


 


有人在喊他,隔着雾气。


 


他醒过神,阿不思站在他身旁,蓝眼睛使人联想到易碎品。所有易碎品都是美丽的。“从昨天开始,你就盯着你的戒指发呆。发生什么了?”他柔声问。


 


盖勒特凝视对方,半晌,问:“我们真的结婚了吗?”


 


他的爱人披着橙黄色的光晕,这是一种神奇的颜色,它的质感如同蝉翼或者绸缎,却没有一丁点纹路和丝线的痕迹。阿不思自然地融入这种光,像是获得了第二层皮肤。他如此温和而美丽。


 


“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问题?”阿不思笑着问。


 


盖勒特叹口气,靠在墙上。“我觉得这地方很奇怪。有些……不,整件事,整件事都不对劲,我忘记了很多东西。”


 


阿不思握住他的手,盖勒特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冰凉的。


 


“是的,盖勒特,我也发现了,我最近变得十分健忘。”阿不思说,“我总是忘记给天竺菊浇水,还把同一本书读了三遍、每一遍都以为是第一遍。我还担心我要提前成为一名老年人了!不过既然你也有这症状,说明确实有地方不对劲,也许是新型传染病,谁也说不好。而我们将共克难关。”


 


阿不思握着他的手,温暖的,充满爱意的,但这不够。因为他面前有一条深渊,他看不到深渊,却能看到它吐出的迷雾。


 


他的心冷得像冰。


 


“如果我们无法克服它呢?”盖勒特虚弱地问,这莫名的恐惧摄住了他。


 


阿不思捧起他的脸,他指尖的触感像十滴露水,他的双眼由数十亿露水凝结而成。“如果我们无法克服健忘症,你要知道,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爱你;即使我们没有结婚,你要知道,这十三年来我每分每秒都爱着你,今后的每分每秒亦将如此。”


 


盖勒特要哭了。


 


盖勒特忍住了。


 


他拥抱阿不思,深呼吸对方身上烧薄荷的气味。阿不思说的对。即使盖勒特不记得他们的婚礼,他也记得自己十三年来每分每秒都爱着他。


 


但盖勒特是个重视仪式的人,所以他提议:“我们再结一次婚吧。”


 


“要是我们又忘了呢?”


 


“那就再结一次。”


 


直到死亡将你我分离。


 


 


005 婚照


 


盖勒特在牧师那里触了霉头。


 


雾气还没有散去,他穿过镇西新教堂的工地。几个工匠坐在石堆上喝啤酒,眼睛像一把亮晶晶的银币。他看到尖拱门被木架支撑着,还认出了大厅的肋筋拱顶设计,便意识到这是一所哥特式教堂。盖勒特在圆花窗的空位下找到了幸福镇辖区的牧师,他正和首席工匠指点设计图纸。


 


盖勒特抬手示意。“你好,神父。我看到了你们的新教堂,真是棒极了。”他不信教,但是阿不思信,因此他们需要借用教堂场地。


 


这位方下巴牧师看清了他的脸,立即摆出厌恶的神色,并皱起鼻子,仿佛面对着蝇王的生蛆虫的食品库。盖勒特搞不清哪里出错了。他与这位辖区牧师仅有一面之缘,那时盖勒特用一个阿里乌斯派笑话令他捧腹大笑。


 


“鸡奸者应下地狱。”牧师说。


 


盖勒特当即把手伸向腰侧,去抽自己的……可那里空无一物。其余两人受惊,工匠举高手中的锤子,活像一个即将攻占巴士底狱的革命家。


 


盖勒特冷笑,旋身走出半完成的教堂。他已经为这位牧师想好了上百种死亡方法,其中一多半出自《女巫之槌》——多么具有讽刺意义。当他怒气冲冲地走上河堤时,一个石匠追出来,叫住了他。


 


“我听说了你的事,现在整个镇子都知道了。”石匠说,一手捏着酒瓶,一首插兜,“大家全知道你们住在老威尔逊的房子里。别误会,我没有恶意。你们最好小心点。”


 


盖勒特维持住冰冷的怒火,他清楚怎样对付善良的人。“老威尔逊?我们没见过什么老威尔逊。”


 


石匠指向北方。“你们住在森林边缘的那所红瓦房子里,不是吗?那是老威尔逊的房子,他只有夏天住在这儿,冬天去城里找他的侄子。”


 


一个念头蹦出来:所以那房子没有谷仓。


 


盖勒特装模作样地点头,说:“谢谢你的提醒。”


 


那房子没有谷仓,所以没人在那里过冬,所以他和阿不思不可能在此地生活十三年。


 


这十三年消失了。


 


他心事重重地走在迷雾中,叹息河与他擦肩而过。


 


黄昏时刻,盖勒特回到他们的红瓦房子,决定向阿不思隐瞒此事。门廊窗台上的拜占庭风格空花瓶不见了。楼上传来响动。


 


“阿尔?”他喊。


 


福克斯跳下楼梯,探头探脑。紧接着阿不思也下来了,他的红发扎在脑后,毛衣袖子撸起。“我把所有花瓶全都搬进阁楼了,包括那个象崽似的石灰岩花瓶,福克斯帮了不少忙。看我发现了什么。”


 


“你的腿伤还没好!”盖勒特抗议。


 


红发青年一把捞起正在啄墙纸的蠢鸟——它转而去啄他的手——向盖勒特展示那张照片。银相框里放着一张婚照,它属于一对中年夫妇。阿不思指着那个女人说:“我还找到了她的婚纱。他们是上一任户主吗?”


 


盖勒特则盯着新郎,那张脸令人不安。他抽出相片,背面写着“威尔逊和安娜贝尔,永远”。


 


他骤然回忆起一道绿光,并听见自己念道:阿瓦达索命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

 


“我不喜欢他们。”盖勒特实话实说。


 


阿不思责怪地看他一眼。“你以后再也吃不到婚礼草莓小蛋糕了,先生。”


 


“只有你才喜欢吃那种东西。”盖勒特嘟哝,接着问,“我们晚餐吃什么?”


 


 


006 梦醒时刻


 


盖勒特看到一道绿光,它只亮了一瞬间,可就在这一瞬间,整个世界仿佛被剥了皮。世界在这绿光中露出纯粹的死亡的那一面,露出它私藏了数十亿年的骨头。一瞬间之后,面纱落回万千骷髅之上,虚假的苍白色再度主宰尘世。


 


画面一转,他站在月光浸染的墓地里。一具尸体悬在空中,盖勒特认出了那张狰狞的、死者的面孔。


 


婚照中的威尔逊表情庄重,挽着笑容幸福的安娜贝尔。


 


他举起树枝。一根笔直的接骨木枝。


 


盖勒特惊醒。


 


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被梦吓醒的,可紧接着身边的阿不思喊道:“阿丽安娜!”


 


盖勒特抱住他扭动的身躯,迭声喊“阿尔”,直到阿不思睁开那双粹蓝的眼睛。煞白的月光吮吸着他脸颊上的虚汗和泪水。


 


“我梦见了我妹妹。”他哽咽道。


 


盖勒特依稀记得他有个早亡的妹妹,叫做阿丽安娜。“没事的,”他安慰道,“只是个梦,你醒了。”


 


阿不思伸出双臂抱紧他。过了一会儿,他的身体不再紧缩。“我还梦见了……巫师,我梦见我是个巫师。我用魔杖把一只弗洛伯黏虫变成了《牛津词典》,还看了一场魁地奇比赛。”


 


“什么是弗洛伯黏虫和魁地奇?你在念咒吗,巫师?”


 


阿不思笑了声。“只是个愚蠢的梦罢了。”


 


盖勒特安抚性地轻拍他的脊背。凤凰栖在衣柜顶,沉默地注视二人。


 


阿不思逐渐入睡,而盖勒特颇为清醒,他的右手心残留着那根接骨木枝的触感,左手的婚戒再次发出三角铁的叮当声。节拍,秒针,倒计时。


 


 


007 为了更伟大的利益


 


盖勒特梦见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天,1899年,那一年奥地利作曲家约翰·施特劳茨逝世,蓝色多瑙河的钢丝唱片忽然畅销。阿不思用书本遮住半张脸,但他的笑意从牛皮封面下溢出来,正如花的色彩溢出窗框。


 


美好的世界,红发少年轻声说,犹如花朵吐出箴言。他就是这美好的世界的中心。


 


三,二,一。


 


“盖勒特!”


 


盖勒特弹起来,翻身抓住床头柜后面的切肉刀。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在这里放过刀子。阿不思坐在床上,全身被月光照亮,仿佛一尊纯白的希腊神像。他的脸庞无比清晰,清晰得令人胆寒。


 

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他说。


 


福克斯张开翅膀,发出长鸣。盖勒特打开壁灯,橙黄色的光灌满卧室,但阿不思没有因此变得柔和,他清晰得锋利,不断切割着周遭的空气。


 


“我叫阿不思·邓布利多,我是个巫师。”


 


盖勒特有点想笑。“什么?”


 


阿不思抓住他的手,“我并没有想起一切……我是个巫师,在夏末秋初来到晴空山丘的,我来这里……”他顿住,凤凰降落下来,轻啄他的手,光在它火红的羽毛上燃烧。阿不思喃喃:“在我们家族中有一个传说,凤凰会救我们脱离困境。”


 


他抬起眼睛,如释重负地说:“我来这里,为了杀掉那条龙。”


 


“什么龙?”盖勒特一头雾水。


 


“那条龙!”阿不思掀开被褥,跳下床,“对,那条龙。这一切都是他的把戏,咱们俩都中计了!这里本来没有雾,那不是雾,是那只龙在呼吸。龙的吐息变成迷雾,使所有人开始遗忘。”


 


盖勒特严肃地说:“好吧,看来那些雾确实有问题——它让你胡思乱想。我们得立即离开这儿,去城里预约一位精神力医生……”


 


“盖勒特。”他打断他,“我的话匪夷所思,我知道,但你得相信我。相信我,盖尔,相信我。相信我。森林里有一只龙,你闻到这股烟味了吗?那是他在闷烧。他会害死很多人,而我是来阻止他的。”


 


阿不思在睡衣外面套上毛衣和裤子,“我知道他躲在哪儿,我恢复了一点记忆。我要去制服他。”


 


“等等!”盖勒特抓住他,“上帝啊,你在说些什么?现在是半夜两点,而你要跑进森林里去制服一条龙?你自称是巫师,那么你的魔杖在哪里?”


 


阿不思看向凤凰:“福克斯,我需要我的魔杖。”


 


福克斯化为一团烈火消失了,盖勒特还没来得及对此发表评论,大鸟用相同的方式返回,扔给阿不思一根魔杖。非常有说服力。


 


“谢谢。”阿不思说,一手抱着凤凰一手拿着魔杖,他看向盖勒特,“你呆在家里,如果我傍晚还没回来,就离开英国,这是我们巫师的事情。”


 


再说一遍,盖勒特是一个拥有钢铁意志的人,所以他总能够抑制自己炸上天花板的本能。他的丈夫是巫师,而且正要拿着一根小木棍去森林里与龙决斗。


 


盖勒特大喊:“开玩笑吧!”他抓起衣裤,“真该死,我们一起去。要是真的有龙,那就一起被烧成灰。你穿袜子了吗?”


 


“我们没时间……”


 


“但是袜子很重要。”盖勒特坚持道,单膝跪下帮他把羊毛袜穿好,“外面的风冻骨头地冷,你可不想这条伤腿留下后遗症吧?”


 


二人一鸟鼓鼓囊囊地离开这座小房子,走进一个无月亦无星的深夜。天地间没有灯火。


 


此时此刻,盖勒特怀疑他其实没有醒,这一切都是一个荒诞的梦境。现实世界里,没有迷雾,没有冰雹,没有凤凰,没有突然变成巫师的丈夫,当然,也没有龙。等他一觉醒来,就能看到晴空、阳光和最风趣、最善良、最迷人、最爱的阿不思·邓布利多。然后他们可以幸福快乐地活到一百岁。


 


他要在他们的合照背面写上“阿不思和盖勒特,永远”。


 


福克斯腾飞而起,在前方引路。快进入森林的时候,盖勒特对阿不思说:“我背你吧,你不能再走了。”他的腿伤还没有痊愈。


 


于是盖勒特背起他继续走。这一定是最好笑的屠龙者队伍了,龙看见他这条花围巾、大概会笑得背过气去。


 


凤凰的火光引领着他们,月色像一场雨。忽然间盖勒特感到这条路似曾相识。阿不思在他耳边悄声说:“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,不用管我。”


 


呵,盖勒特心想。


 


能发生什么呢?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共同变成一堆灰烬,他觉得那听上去还不错,毕竟所有人最后都是灰烬。他只希望那条龙把他们烧得均匀一点。


 


雾变重了。两位屠龙者到达一片墓地,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教堂。梦境缓慢地重现。盖勒特心底生出凉意,棉袄、手套、围巾和羊毛袜都不管用了,他双手冰凉。紧接着,他看见了那座坟墓——安娜贝尔·沃森,1875-1928。旁边是一座无名的新坟。


 


他双手冰凉。


 


“这儿是幸福镇的旧教堂,”阿不思说,“去年坍塌了。”


 


盖勒特打着哆嗦问:“龙在这里吗?”


 


阿不思举起魔杖:“旋风扫净。”


 


雾气一动不动。他皱眉看着魔杖。福克斯落在他肩上,啄他的手。阿不思抚摸他的脑袋,凤凰挣脱,扑扇翅膀,锲而不舍地啄着。“怎么了,福克斯亲爱的?”阿不思柔声询问,“我的手里有什么?”


 


盖勒特头晕目眩,他似乎想起了什么,或许只是想起自己想起了什么。他盯着深渊,龙隐匿其中,龙吐出迷雾。


 


被一根无形的缰绳牵引着,他转身走向教堂。尖顶十字架像是月光下的天使,瓦砾则如同匍匐着的厉鬼,墙体生长出干涸的、灰暗的血管,等他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凋谢了的爬山虎。盖勒特进入厅堂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,一切都是模糊的剪影。他踢到什么东西,摸索着把它捡起来。


 


盖勒特意识到自己来过这儿,这里,这座教堂,他曾经站在相同的位置,只不过那时爬山虎还翠绿而茂盛,金色倾斜着涌进破损的天花板。


 


他转过身,阿不思走了进来。他的白衬衫上网罗着夏日的光影,表情颇为严肃,却也算不上敌意。那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加入十字军东征时应有的表情。


 


二人沉默地对视,一个站在门边,一个站在圣坛旁。


 


“我来了。”最后阿不思说道。


 


这是他们十三年来第一次相见。


 


阿不思继续说:“为什么给我寄信,格林德沃?我们早已分道扬镳。”


 


盖勒特抽出腰间的东西,阿不思立即反应,摆出战斗姿势。盖勒特抬高双手,“别激动,只是给你看看。我找到老魔杖了。”


 


他手里拿着一根笔直的接骨木枝。


 


阿不思的表情有了变化,变得寒冷而坚硬,夏天提前结束了。


 


“我有了一批支持者,会越来越多的。法国想要一雪前耻,德国想要称霸欧洲,俄国和奥匈帝国为巴尔干半岛争得不可开交,这群麻瓜迟早会打起来。”盖勒特将手按在圣坛上,台面上有圣经摆放过的痕迹,“而我们可以阻止这场战争,我们能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。”


 


“停止你的传教吧,”阿不思厉声说,“我对你一清二楚。我说了,我们早已分道扬镳,而且永不可能殊途同归。”


 


盖勒特长叹。“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呢,阿不思?”


 


那种表情又出现了。殉道者,十字军,屠龙的勇士。“我来阻止你。


 

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

 


回忆骤然中断,盖勒特冷汗淋漓地站在深秋的迷雾之中,他捡起的是一根树枝,正是接骨木魔杖,它的顶端源源不断地喷出白雾。


 


“盖勒特!”他的身形几乎被浓雾吞噬,仅留下肩头凤凰的火光,宛如一座灯塔,“旋风扫净!”


 


浓雾消散了,阿不思站在教堂中央。他还穿着那件厚实的羊皮袄,左手的手套不见了,右手却还戴着。他的左手上没有婚戒。


 


“盖勒特。”他小声呼唤道,蓝眼睛因恐慌而睁大。


 


盖勒特突然明白过来:福克斯啄的不是他的手,是那枚婚戒。悬在脑海中的三角铁发出丧钟般的巨响。他脱下手套,看着那枚戒指,它很冷静,闪着光,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。


 


他摘掉它,把这十三年的婚姻托在掌心。他想起所有那些朦胧的、细小的、幸福的片段,它们仿佛一把抛向空中的彩纸屑。他听到冰雹敲击屋顶,闻到炸鱼条的香气,触摸到所爱之人温热的棉睡衣,棉布上不时出现一些平滑的凸起,那是绣线组成的日月星辰。


 


阿不思一步步靠近,声音有些颤抖:“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,晴空山丘被一个强大的遗忘咒笼罩了。但无论我忘记了什么,我向你保证……”


 


戒指化为粉尘。


 


“这是一个魔法禁锢咒。”盖勒特喃喃自语。戒指不是戒指,白雾也不是白雾,而是一个失控的遗忘咒。他手腕一抖,“万咒皆终。”


 


老魔杖停止喷发白雾,月光夺回了它的领地。


 


两位巫师冷静地对视,等着月光落回大地,等着晴空山丘再次变得晴朗,等着夜行动物睁开双眼、在深林中重造星空,等着失落的记忆找到它的主人,等着龙在深渊中苏醒。


 


然后盖勒特记起了更伟大的利益。


 


龙在深渊中苏醒。


 


“你是来阻止我的,”他的手不再颤抖,他的心脏硬如钢铁,“我就是那只龙。”


 


阿不思反驳道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我说这话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,那不是我的初衷。”


 


在阿不思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,他记得一条恶龙,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杀这条龙的。


 


盖勒特感到一点针刺般的疼痛,但他的心脏是钢铁,他的心脏里有炼钢的火,这火一刻不停地烧,烧出一座刀枪不入的堡垒。针刺之伤不过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划痕。为了履行上天降下的伟业,他早已摒弃世俗的血与肉。


 


可这世俗的血肉是多么美好。四个月前,二人在这所教堂里互相发射禁锢咒、混淆咒、遗忘咒和各种绕过血盟的咒语,事态失控了。有一场爆炸。他醒过来,阳光被迷雾拆解,变成厚重的金纱,蒙盖在他的大部分记忆上。这时他看见了阿不思,便立刻认出了他。这实在很容易,因为我们永不会忘记挚爱之人。阿不思迷茫地看着他,问:盖尔?这是哪里?发生了什么?我的腿骨折了。


 
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盖勒特仰头答道,紧接着嘭地幻影移形。最后一刻邓布利多向他伸出手,所有那些未出口的话都获得了实体,寂静获得了哀鸣的权力。


 


它没有发出哀鸣,终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坍塌了。


 


盖勒特出现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,他无意探求自己的确切位置,只怀着一股逃离英格兰的冲动。


 


他想起1899年夏天,那一年创造蓝色多瑙河的人死了,蓝色的多瑙河还在。他幻影移形时掉进了高锥克山谷的溪流里,水流很缓,一朵朵夹竹桃飘在水面上。有人喊道,你没事吧。盖勒特回头,看见远处站着一个红发的年轻人,夏天在他身上发芽。


 


他抽出老魔杖,将它对准自己。


 


这太难了,他想,那是本可能发生的事。


 


人类拥有趋近幸福的本能,可绝不能容忍幸福的倒影。他们二人本可能为彼此戴上真正的婚戒,拥有一座红瓦的小房子,再养几只咕咕作响的母鸡——虽然比不上多功能的凤凰,可手感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。如果他们是平凡人的话,那就是会发生的事。


 


但盖勒特·格林德沃不是平凡人,他是天纵之才,为更伟大的利益而生。历史已颔首为他空出席位,从今以后千百亿人将知晓他的名字。


 


他必须摒弃世俗的血与肉。


 


“一忘皆空。”


 


 


008 一忘皆空


 


阿不思将魔杖对准自己,说:“一忘皆空。”


 


 


009 每分,每秒


 


1945年,邓布利多在决斗中击败格林德沃,对于他们来说,这是自1899年以来的第一次、也是最后一次会面。战败的格林德沃被纽蒙迦德监狱收押,邓布利多继续担任霍格沃茨的校长。两人此后再无交集。


 


 


End.


 


 


交党费。一腔热血,写得飞快。


梗出自《被掩埋的巨人》。


临近考试月,我收拾收拾去火葬场了。


最后 @烟熏鲨鱼 鱼哥,摄像机已经架好,就等着你裸奔了。



评论

热度(4738)

  1. 共10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